固新古槐
2025.11.25 00:28:06 1 0
《固新古槐:一棵树,活着两千年的时光》
我总在黄昏时分绕到古槐下站一会儿。这个时间游客差不多散尽了,暮色从太行山的褶皱里缓缓渗出,把青石板路染成深灰色。这时候的古槐才真正属于我们固新人——孩子们在粗壮的虬根间捉迷藏,老伙计们拎着马扎坐在树下,烟袋锅的火光在暮色里明明灭灭。他们从不夸赞这树有多神奇,只会用粗糙的手掌拍拍皴裂的树皮,像在问候一位相识多年的老邻舍。
树冠撑开的天空
你初见它时,定会被那种压倒性的存在感攫住。需要九个成年人才能合围的树干,早就不像寻常树木那样向上生长,而是朝着四面八方铺陈开来,宛若大地突然挣脱了束缚,要把积蓄千年的力量都举向天空。树冠投下的阴凉能罩住整座院子,枝叶间漏下的光斑在青石板上摇曳,像极了时光的鳞片。
树洞能容下三四个人,小时候我们常钻进去避雨。洞内壁覆盖着厚厚的苔衣,手指触上去是沁凉的湿润感。最奇的是主枝桠间天然形成的“树中树”——不知哪年的鸟雀衔来了松柏种子,如今已长成碗口粗的副冠,形成了“槐抱柏”的奇观。这让我想起固新人的性子,再艰难的年月,也能从石缝里挣出活路。
年轮里藏着的故事
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也说不清古槐的确切年纪。县志记载它“植于秦,兴于汉”,算来该有两千多岁了。但固新人从不纠结具体的数字,我们更愿意相信,树的记忆比纸上的墨迹更可靠。

树干上那些深刻的裂纹,藏着整个村庄的集体记忆。最粗壮的那根枝桠指向商道方向,据说清末商队出发前都要来系红绸,祈求能像古槐这样扎根四方。朝南的侧枝明显比北边茂盛,老人说这是它在追逐驮队带回来的南方暖湿气流。你仔细看树根的走向,会发觉它们避开了一口古井——仿佛这树通晓人性,生怕伤着村子的命脉。
黄昏里的私语
游客大多在正午来去匆匆,举着手机绕树一周便算朝圣。但他们错过了古槐最动人的时刻。
去年谷雨那天,我撞见九十岁的五爷独自在树下。他颤巍巍端着一碗新麦熬的粥,慢慢浇在树根上。“老伙计,尝尝新。”他喃喃道。这个动作他重复了七十多年——三岁跟着祖父来,后来带着儿子来,现在孙子在城里安了家,他还是雷打不动地来。那一刻我突然明白,我们固新人不是把这棵树当神灵供奉,而是当作见证者。它记得五爷迎亲时的喷呐声,记得他孩提时的啼哭,也必将目送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。

活着的,不只是树
前年开春,林业局的专家带着仪器忙活了半天,最后宣布树心部分确实已经中空。他们忧心忡忡地建议注射营养液,村民们却笑了——这树啊,早就不是靠那点汁液活着了。
它活在我们每一次驻足仰望的目光里,活在代代相传的故事里,活在外游子午夜梦回时鼻尖泛起的槐花香里。清明时节的槐叶饼,立夏时分的槐花茶,出嫁女儿怀里的槐木梳——这棵树早已把自己拆解成无数碎片,悄悄嵌入每个固新人的生命轨迹。
最近我发现树杁上多了几个鸟窝,是以前没见过的品种。这让我莫名安心:一棵还在更新自己的古树,一个还在续写故事的村庄。或许再过千年,当我们的祠堂碑刻都风化剥蚀,这棵树依然会在这里,用年轮继续雕刻时光。
来看它吧,但请挑个非周末的傍晚。不必追问它究竟多少岁,只需静静坐在树根上,感受穿过叶隙的晚风如何把两千个春秋的呢喃,轻轻放进你的掌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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